生离死别 - Backrooms: Level ZH 282 [草稿]
🚨 本故事为后室 (Backrooms) 虚构故事;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本文可能含有危险动作和相关内容;请自觉甄别并规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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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扇爱的门。门背后是最残酷的别离。
——《门轴路的自白》
生存难度:宜居。
Level ZH 282 是后室 ZH 集群的第 283 层。一般认为 Level ZH 282 是一片面积约为一百万平方公里的无人的城镇地带。当流浪者打开那扇门时,首先将会看到连续不断、时有样式变化的建筑,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类似深秋的、傍晚五点的暮光,和睦且含蓄,给一切都镀上神秘的光辉。远方,微弱但是不间断的机器轰鸣声,总是能飘进心思不定的人们的耳。有时会有极为稀薄的雾气,让道路的边缘显得不那么锐利,似乎在预示一个伟大的过往。建筑内部,一切都仿佛照常继续。帽子就挂在衣架上,水杯还没有刷洗,牙膏因为干涸而变得硬化,地板就像刚刚拖过一样,有一种 Level 0 式的潮湿。一些建筑内部玻璃上有雾气,另一些则看起来像经常有人擦洗一样,光洁地能倒映出流浪者清晰的人影。孤身一人的探索者,将感受到孤独和既视感的冲突。
该楼层整体分为几个部分,郊区住宅、高密度住宅、商务区;亦有文献材料作证存在远郊区,只能驾车抵达。郊区住宅类似于前室中的高级住宅区,多由独栋别墅组成,常见绚丽晚霞,极光有时也混同其中,天空画卷,风景瑰丽,流连忘返;和煦的晚风会和阳光一起在流浪者的脸颊上映出晚霞般的红。气压有时较低,或感压抑;但总会吹来不定向的风。
高密度住宅区是平均楼高二十余层的住宅建筑集群,有充足的绿化,漫步其中,空气沁人心脾。风在这里变得十分调皮,常常拨弄周遭草木,让人以为有小动物会马上蹿出来;光线被遮盖道路的树木,切成摇曳的丝和斑块。仰望天空时,楼群被温柔的天空环绕,有时有稀薄的云彩点缀。这里类似于前室中的中档小区;一切都仿佛正在继续的日常中恰好无人那一帧的定格。
商务区包含大量的写字楼。这些写字楼内部多数空旷无人,且灯光十分昏暗,类似于 Level 0 中的氛围;日光灯有时候会发出与后者相一致的嗡嗡声,且光线常常有不能触及的暗处 - 虽然流浪者可能会条件反射式地感到害怕,但这些暗处与后室中其他地方不同,它们被普遍认为是安全的。空空荡荡的写字楼里的回声,堆满文件的写字台凌乱地沙沙作响,仍在工作的打印机的无意义的蜂鸣…… 除写字楼外还存在大量的商城。这些商城内部有大量物资。但同时,阈限感在这些区域更加强烈。流浪者可能发现通往一片黑暗的手扶电梯(尽管当流浪者到达对应位置时感应灯确会亮起),以及无人的柜台上有打翻的咖啡,感应水龙头不时打开,无法关闭。一般认为城市的中央区域存在大量后室中常见(但无害)的“生成错误”类现象。房屋可能有着不正常,乃至在建筑学上不可能的结构。道路上还有可能有大量的(带有自动避让功能)自动驾驶车辆、停靠车辆。虽然异常频发,但一般认为它们是无害的。
距离中央城区最远处是远郊。远郊地带,连绵向着天际线去的是宽阔无人的公路,道路两旁间或有茂密树林,树叶随风飘落;当中还看得见一些图标。譬如“禁止通行”——也被和煦的晚霞映照着,似乎其后并没有什么神秘。“咯吱咯吱”地,半挂在杆子上的铁板标志,在风里晃荡。
资源
城市中存在大量商店,且分布十分均匀。流浪者可以直接取用其中的物资。这使得流浪者不必深入异常频发的城市中央区域寻找物资。(尽管这些异常都是安全的,但他们可能会让人觉得恐怖;或许也让另一部分人产生了探索欲望)这些物资几乎包括了后室中所有的能提供有益效果的物品,尽管在本楼层,流浪者可能并不需要一些进攻和防护产品。这些物资会定期地换新,不会使流浪者取用到有安全问题的产品。路边间或停有的汽车可以在任何时候发动,并且不需要消耗任何燃料。路上有无人驾驶的汽车。它们不会撞击任何生物,并且可以举手拦下,帮助不会开车的人士移动。
效应和异常
由于只有三位不同时间进入该楼层的独立流浪者报告过该楼层情况,且前两位流浪者已经出于进入楼层前的身体状况去世,因此我们无法确定该楼层是否存在分离流浪者的效应。(有匿名人士声称,第三位流浪者带着自己的家人进入并一起生活在 Level ZH 282. 为了防止陌生人打扰才谎称自己是独立流浪者)
除后室的阈限感、突发既视感等现象外,没有报告过该楼层的任何直接精神作用。
异常在该楼层靠近城市中央的部分十分常见,但对人类有害的异常完全不存在。
实体
一般不认为 Level ZH 282 内存在任何非人类实体。所有的窗户,无论外貌如何都是单纯的建筑物部分,没有任何实体特征。
组织
由于进入该楼层的难度较大,暂时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组织。
入口/出口
入口:
1.在 Level ZH 281 中卡出有很小的概率会来到这个楼层。门轴路事件后,此方法已被无效化。
2.在 The End 的终端计算机中运行 [已隐去], 可以传送到这个楼层。
3.打开一扇写有“死别”的门(或称,死别门),你将走向自己最后的结局。(此进入方法已被无效化)
出口:
1.没有任何已知出口。(没有流浪者和其他实体被报告和目击离开该楼层)
提示
根据极其有限但可信度较高的报告,该楼层或可以视作宜居。然而,该楼层进入难度大,没有勘探完全且没有出口,不推荐贸然进入。
- 报告1: 第一位流浪者 - Unicoletta 的消息回传
艰难地爬到一张长椅上,身体的剧痛还没有哪怕稍稍减弱,对讲机里传来总部焦急的声音。“U,你能听得见吗?” 或许此时意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这样一句话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让我清醒了一点。“我好像到了一个城市”。我说着。但稍稍冷静之后,就发现这里绝不是那种贫瘠的城市。固然,这里是阈限空间,那种强烈的熟悉又陌生的混杂感甚至能盖过疼痛的影响;我躺在人行道旁的长椅上,鲜血还在往下淌,但我的侧面就是一家商店的橱窗,里面放着满是各种甜品,好像还有……意大利面……
听到“城市”,对面似乎放松一点,接着让我去找止血工具。我口头上答应照做,但事实上躺在长椅上没有动。为了不让那另一头的人担心,我谎报了伤势的严重程度,没有什么别的原因。路边有车子,但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启动;我知道自己肯定撑不到别人来救 - 或者这个楼层很该死地没有人。现在我已经掐断了对讲机,当然生命体征监测手环是掐不断的。另一头的人会看到我的心跳越来越慢,一直到没有,这就是我最后的记录了。
我会拍一张环境照片和则消息一起回传,但谁也不知道能不能传输成功。再见了,对讲机另一头我的孩子们,有空再去一起冒险吧。
我爱你们,[已隐去]和[已隐去];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长者。
传输的图片描述:连绵不断的建筑,棱次栉比,玻璃幕墙上倒出神秘的傍晚金黄色的光。图片下端是一片血肉模糊。推测为 Unicoletta 的身体。
- 报告2 Jonathaniella
这是一个恬静的世界,只有远方传来的机器轰鸣声不断地回荡在我的耳。过往的记忆似乎都在这钢筋混凝土的现代森林当中给击碎,又给重新拾起,潮汐一般地,冲击着我大脑沟壑中的海岸。在这拍打之中,我隐约看见了旧日朋友的身影,以及那些毅然决然地赴死的人。然而这些影子全部都重合了,重合之后便是溶解,溶解在街道的尽头,溶解在汽车的驾驶座上。
我感到无聊,尽管发着高烧,我还是决定冒一次险。窝囊的前半生,或许就在这个新发现的大陆上作结,也是一种浪漫。我发动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再一次唤起了一种怀旧。突然间眼前出现的是前室的暑假,正是那个暑假,正是那辆汽车发动的时候,我就注定要踏上一条叫人心惊胆寒的路;我的母亲死在来路上,我很快就会死在路上,我的父亲为了我和弟弟也几乎要累倒了。然而都结束吧,这里有着类前室的氛围,甚至就像一切我所挚爱的人,还没有离开。或许这正是最圆润的句号呢?
傍晚的风,通过打开的车窗,就那样和睦地吹吧,吹在我通红的脸上。道路似乎格外地宽阔无人。如果有电台,那它一定要放颁奖乐,我从不知道怎么开车,但这辆车似乎有着某种智能;眼前的道路似乎不会有终点,一直通向那轰鸣声,那通红的太阳。
“明年,我们再一起来玩吧”
我听到一个声音。泪水就打湿了日记本。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呢,或许我会就此昏迷。那样的话,我就死了。
因为这是死别,这是我们注定的结局。
(文件发送结束)
- 报告3
这是一篇发往 M.E.G.CN 的正式报告。
您观测到实体了吗?否认
您观测到其他流浪者了吗?否认
您观测到物资了吗?观测到几乎所有后室中的有益物品。包括杏仁水、皇家口粮等
请您描述物资(如果有)分布?商店中和居民区家庭的冰箱中。
请您描述所在地区环境情况?
根据目前的判断,这是一个现代城市。
请您描述对当前环境的主观感受?
正向。
请您进一步描述所在区域的环境变化状况?(根据时间和空间)
太阳时间不流逝。体感时间正常。空间上,这里存在居民区和商业区。前者多为洋楼和别墅,后者以写字楼为主。亦见高密度住宅区(高层住宅)。
请描述其他异常?(阈限感、既视感等后室常见现象不属于异常)
无。
请描述您进入该楼层的办法和离开该楼层的尝试/手段?
[已隐去]
门轴路事件(又称,门轴门)
Level ZH 282 的第三篇报告通过官方渠道公布之后,一名自称为 M.E.G.CN 的新任职员工的匿名人士将声称其截获的 M.E.G.CN 内部成员间的电子邮件上传到数据库。电子邮件发件人为“门轴路”,收件人在上传时已隐去,疑似披露了 M.E.G.CN 出于“防止暗杀作案行为”的原因故意隐去的有关282 的信息。M.E.G.CN 选择直接否定其有“门轴路”这样一个职员,同时屡次向数据库提交移除内容申请,但均被数据库以“不存在实际危害”的理由忽略。另一位 M.E.G.CN 高层披露截获电子邮件是确有可能的,因为内部的一般通信并未强制要求端侧加密。
以下是披露的邮件全文:
From: 门轴路 <mancarr@meg.backrooms>
To: [Redacted]
Subject: 关于 Level ZH 282 的次要问题
尊敬的 [已隐去] 先生:
您好。
自 Level ZH 282 的第三篇报告,也就是正式报告发表,已经过去了快半年。我现在向您写这篇文章,是应 [已隐去] 女士的要求,向您传达一些公开数据库中 M.E.G.CN 出于防止“作案行为”而隐去的内容;以便您能更好地融入这个新的工作组。
首先,关于第二份报告发送者的身份问题。我们已经彻查清楚 Jonathaniella 的身份。之前我们回应相关媒体的解释是:她今年 19 岁,感染了一种呼吸道疾病后发生高热,被送进一家医院接受诊疗。然而,她坚信自己仍具备继续探索的能力,向医院提出提前出院申请遭拒后擅自离开病房,误入 Level ZH 282. 最后因为病情加重死在一辆汽车上——我们通过其入院时佩戴的监测手环确认这一点。
个人来讲,我希望您清楚的一点是,面对后室当中的人类,我们不应该将他们简单地、静态地看;后室中的诸变量或许会很大程度上改变人的性格,使他们通过意料外的手段达到不合一般伦理的目的。所以,我对上级的命令表示理解:我们必须尽最大可能地,确保我们提供的信息不会成为促进这一变量发挥作用的根源。由于一些原因,我不可能在这里把 M.E.G.CN 隐瞒事实的真正原因毫不委婉地说出来;但“防止作案行为”可以确实被细化为防止一种形式的“谋杀”,尽管可能诸多方面都是“自愿地执行”。很多人信以为真的文档,我们这边只是一个又一个谎言的串联。
有一件事,您不应该感到惊讶:我们没有理由认为所有发现新楼层的流浪者都会主动上报给 M.E.G.CN, 这意味着会存在很多的传说中的楼层。在 J 女士进入 Level ZH 282 的时间上,我们撒了个谎。我是负责文档直接编写的;在编写过程中,我受到一位已故上级的直接命令,要求我将报告2和报告1的顺序调换一下,以暗示一个错误的时序。您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J 女士是 U 先生的女儿。我们通过一些调换顺序的手段,让愿意深挖背后故事的读者产生一个并不符合实际的印象 - 一个俗套的剧情:U 先生在 Level ZH 282 死亡之后,不相信父亲已经死了,并为了找她的父亲,J 女士选择大胆冒险。然而这是完全地是错误的。真实的原因是,J 女士出于另一个原因,闯入那个传说中的 282, 而她死亡时她的父亲 U 正在应对一次实体潮而身受重伤,之后意外地卡入 282(此时 J 已经,当然,死亡了); 为了安抚他的情绪,M.E.G.CN 的工作人员谎称 J 和他的另一个孩子在总部安然无恙。
J 女士并没有感染任何呼吸道疾病。她事实上患的是一种癌症。高热属于其末期的症状。这类癌症现在分析是一种后室的基因效应,所以并没有任何治疗方法;她全身是多处同时出现肿瘤,生命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并且她不忍看到她的父亲为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而超负荷工作。此时她得到一个都市传说消息,即 Level ZH 282 这个传说楼层,具有一种特殊的效应。这种效应的具体表现,我会附上第三个报告者提交的一篇小短文来佐证。但我可以简单地说,这种效应能够使人快速衰老;这样快速衰老之后带来的就是无痛的“自然死亡”—— J 女士显然是希望一举两得,既能探索一个新楼层,这样就可以给父亲添一个功劳;又可以平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免得她的父亲担心。(我们通过一份暂存在某处的录音带得到这样的自白。觉得不合逻辑吗?但这时一个持续遭受高热的善良的人的思考。)然而很显然,都市传说只有部分正确。这种快速衰老的效应并不能作用在进入后室的“自己”身上。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非常费解。如果您理解起来有困难,您可以回信给我,我会为您做进一步解释;您也可以结合附件中的小短文来佐证阅读。我们已经讲过,我们隐藏(调换)J, U 两位流浪者进入 282 的顺序,是为了用一个俗套的剧情(孩子追寻父母的脚步),从根本上打消都市传说爱好者的念头,从而掩盖我们从第三位报告者身上发现的该楼层可能会具有危害性的效应:我们将其命名为“生离死别”。
如果说有这样一个楼层,生存资源几乎无限,只是不能离开,您愿意去吗?我想您的答案是肯定的。可如果我换一个表述:如果说有这样一个楼层,生存资源几乎无限,只是不能离开,但是当您带着自己的亲朋好友抵达这里之后 - 那么,你将会在和他们一同生活三四年之后,真真切切地看到其他人快速地、在您眼前衰老、死亡;您甚至没有逃避的权利;最后,偌大的、无法逃离的世界中只会剩下您一个人 - 您还会选择这里吗?我相信您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楼层拥有着在进入后最短三四年、最长十年左右发作的分离流浪者的效应,这和任何一个楼层分离流浪者的方法都不一样。它分离流浪者的方法粗暴且有效:生离死别,让所有流浪者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子女、父母、朋友(无论是在该楼层外结交的旧友,还是在该楼层内认识的社区)一个接一个的快速衰老、死去。一旦发作,这个速度可以快到只要一星期,最慢也不会超过两个月。最后,每个流浪者在亲眼目睹了所有人的死亡以后,会活在这个只剩下自己的世界。注意我的措辞:在我们看来,谁都没有死;但是在该楼层内部流浪者看来,对方的死亡都是的的确确的。我们通过与第三位流浪者;或者说,第三组流浪者的通信确认了这一点。(需要注意:直接告诉他们这个事实,谁也不会相信。他们在那种情况下不能接受会理解自己的亲人“虽生犹死”的状态;或者说,他们只会以为我们是在编造谎言,安慰他们;或者再说的明白一点,是非常拙劣的安慰,因为对于他们来讲挚爱的死亡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我们的说法只会显得像是一种激怒和玩弄。)另外,该楼层疑似又有阻止流浪者“自己”死亡的功能。具体还请参照附件。
这就同时引出了一个更复杂的考虑。有没有可能出于某种原因,会有人“利用”这种效应,来实现有违人类伦理的目的?譬如,闹掰的两人会选择到这个楼层去看着对方死亡,“扬眉吐气”?然后之后一旦想通了感到反悔,却再也不能重来?这样的效应对于那些正在发生家庭暴力的家庭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这里涉及的问题黑暗且多,经过讨论,高层最终决定直接向公众隐瞒关于 Level ZH 282 的事实,并设法封锁和隐去主要入口,以期阻止这种效应扩散影响到更多人。
第三份报告事实上来自一个民间探索队,总共有二十多人,通过一个已经封闭和删除的入口进入 282(文档中列出的入口都是进入概率极小的入口,真正允许大规模进入的入口已经被封闭), 之后遭受了上文描述的效应。我们与其中的五人保留了通信。通信内容亦请参阅附件。
以上就是我本次通信需要与您分享的内容。如果您还需要任何帮助,请再联系。
祝您工作顺利。
门轴路 (Man Carr)
原邮件附件:
- Jonathaniella (J) 女士的录音 - 转录稿
我会把这份录音交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其会在恰当的时候把它交给我的父母和相关调查人员。接下来,你们可能都会觉得我疯了。你们可能是对的。我就是疯了。我也想过平静地接受现状,或要求安乐死。但是显然我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如果自杀,我更不想背叛父亲的好意。他可能不擅长表示爱。但这不是他的错。我很难冷静下来去想想,但我知道…… (情绪激动的停顿)
如果我能快速地走完我的生命,赶在癌症面前自然地衰老;同时也让父亲觉得我是在真正的、衰老的平静中死去,就好了。
父亲一次把他的智能卡落在客厅里,他可能已经忘了;并且他不会觉得一个小女孩会用智能卡。如果你正在听的话,如果您真的那样想,父亲,我觉得您看低我了。虽然说出来很难为情,但现在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我也不确定我还剩多少时间。我得抓紧,长话短说。我知道您最喜欢用的 PIN, 也知道怎么用智能卡认证身份和解密文件。那个晚上我晕得吐了好几次,但是我还是坚持下载解密了半个数据库。(哽咽)
对不起。(啜泣声)
我真的不想让您再这样下去了…… 我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一个暂时根据坊间传闻列入“待调查”列表的 “282” 楼层。“该楼层被报告有快速衰老效应”,文件里这样说,“极具调查价值”。
从那以后,282这个数字一直就压在我的心上。那天晚上我还干了一件事:重置了您的私钥,这样我就有了一份私钥备份,可以以您的身份往数据库里上传材料。我知道,只要我能确认 282 的存在,用您的私钥签名并上传一份报告到数据库,这份功劳就会算到您的身上,就可以让您和弟弟很长一段时间衣食无忧,您也不用继续这样奔波工作了;最关键的是,我也可以获得解脱。我一直在筹划着。
明天傍晚,我会离开。我会在平静中走向死别的结局。再见了。
- 与 Branna (B) 女士的通讯记录 - 转录本
门 - 门轴路;B - Branna;S - Supervisor, 监管人员
门:Branna, 您现在可以开始接受通讯了吗?
(无线电静默)
B: 可以了。(声音颤抖)
门:(稍事停顿,有翻页声)好的,所以您现在在 282 层已经待了三年,并且这三年间您认为您的几位挚友去世了,是吗?
B: 是的。可是我又感觉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想要想起他们……
门:(打断)能不能详细地描述一下
B: (有些诧异)啊?哦。嗯。比如说吧,小 D 走之后我还是常常看到他的那把椅子,就像天天都有人用一样,保持很干净的状态;或者说另一位,一次打扫卫生,我还能看到那桌子上有她伏在上面睡觉流口水的痕迹。虽然上面这些仔细一想又只是正常的既视感现象,或者是幻觉。
门:其实那些并不是幻觉(确信的语气)
S: (单向与门通话)注意表述方式!
门:您有没有想过,其实您的朋友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呢?
B: 不。你们想玩什么花招?
S: (单向与门通话) 你可得想好了。
门:(单向与S通话)当然。(恢复通话)其实,昨天我刚刚和小 D 聊了会天。
B: 怎么可能?我亲眼……
门:那些只是楼层特性!认知影响而已。
S: (单向与门通话)打住,打住,她接受不了的……
门:我知道您可能觉得很离谱,但请听我说,没有人死去……
B: 你的意思是,我的所有亲朋眼里,我也死了?其实我们都是一个人要在这个世界孤独地受罪?
门:(嘀咕着)不一定是受罪吧……
B: 你疯了!监管员!您得把这个人开除掉!(歇斯底里地)
门:抱歉,但……
S: 门轴路说的都是真的。他可能不太会表述。但这就是我们了解到的事实。
B: 你们胡说八道!我可以不死,可以,但我不允许你们用这种玩笑式的安慰,来侮辱我的朋友,来欺骗和玩弄我们的友谊……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只是说一句同情的话呢?为什么后室不用讲道德呢?为什么要用我来测试你们的心理疗法?!你们对得起我的朋友们吗?(最后几乎变成号啕)
S: (单向对门通话) 现在好了,你说怎么办?
门:女士,我知道这可能听起来很荒谬,但请您相信我们一次好吗?(诚恳地)我们有百分百的把握,您所在的探险队的所有人都活着,并且生理上没有加速衰老。
B: ……(没有回话。五分钟后挂断。)
- 一篇短文
我跟随这支民间的探索队来到这里,Level ZH 282 已经有三年了。生活仿佛很幸福,这里既有探索的空间,有让人胆战心惊的异常,但一切都像是玩笑一样并没有什么伤害,而且这里也有宁静的居所。然而它该死的灾难,却似乎延迟到现在方才开始序幕。
一个月前,我看到了 Ashania 先生的额头上的皱纹似乎格外地多。Ashania 先生在我来到这里以前就很照顾我,经常地教我一些生存技能。或许这就是所谓忘年交吧,我也没机会弄清楚。我记得很清楚的是,他曾经从我手中一把夺过装在杏仁水瓶子里的液态痛苦,使我免除了大灾难。
然而 Ashania 先生额头上皱纹数量的增速几乎快到不敢想象。他的脸所有能打皱的地方都打起皱来;头发仿佛一夜间就全白了。我不知道背后有什么隐情,但这种表征看起来又像是完全自然的衰老 - 因为他的心境似乎也差不多变成了老年人 - 而不是压力所致。我眼看着 Ashania 先生身体上壮硕的肌肉也全部流失了。终于,我明这是一种大结局。一种我不愿意现在就去面对的结局。
他走不动路了,他吃不下饭了,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终于到半个月前,Ashania 先生感到身体的轻松,在梦境中停止了呼吸。我们探险队的人全部都聚集到他的床前。此时我意识到一种灾害已经蔓延开来了。因为我看的十分清楚 - 此时围绕在他身边的所有探索队的成员,都已经老态龙钟。我之前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直到这时才发现,大家的时间似乎都变快了。
他们对此没有任何意外。
我冲向镜子。我不知道我看镜子是什么心态。但现在,我只希望我能和他们一起老去,一起上天堂,或者下地狱,或者魂飞魄散,什么都行。但我错了,镜子里的我依然一样的年轻,简直像是来养老院探望的小学生。
不用说“简直像”了,应该来说,就是。最后的15天里,所有人几乎都不能自理了。我竟然像刚来到这里一样忙碌起来,帮着他们吃饭,看着他们仿佛没有什么意外地走向自己生命的终点——在我眼中,那个我们应该一起走向的终点。
Tamary 是我的发小,五天前,他最后一个断了呼吸。现在我似乎还看得见他躺的床上,体重压出的印子;我记得很清楚,他的呼吸一天比一天沉重了。我看到他时,怎么也联系不到那个有说有笑的孩子身上;他的眼皮很厚,始终耷拉着;嗓子里甚至还会发出痰的“咯咯”声。终于他是永远地躺了下去。临终前,他紧紧地就是握住我的手。“好好活着吧,好好……”最后,他的手就垂了下去。
我的眼泪于是就流,但是又不再号啕。我的声带几乎麻木了。没有葬礼,只有非常草率的自动火化和掩埋。甚至没有一片像样的墓地。我从商店里拿了花圈,提起笔却又不知道,这么多短短的一生,还要怎么去概括地写。
四天前,一切都彻底地清静了。我开始整日整日地呆坐在客厅沙发上。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 我在尝试自杀。其实五天前就已经尝试过割腕、跳楼等,但全部无效。跳楼时,这个楼层的地面显得富有弹性;割腕只能带来剧痛,并且这个楼层里的刀子似乎还会被血液腐蚀。我最后的希望是我也快速地衰老;我期望这并不是什么楼层的玩笑,而是一种普遍的效应。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开始不吃不喝 - 我知道或许某一天我可以这样死去。我不相信这个楼层有那么大的能耐,不允许人面对,又不允许人逃避。
然而这样的决心也没能感动什么人。我听到了电话另一端莫名其妙的安慰,感受到的只有恼火。继续瘫在沙发上,仿佛还能听见旧日朋友的说话声不断地在室内回荡。我看得算是明白了:那平日里只是令人会心一笑的阈限空间,在这个时候,它触发怀旧的作用被无限地放大了。这种现象日趋严重,以至于到打开水龙头,听到水流“哗啦啦”的声音时,都会想起朋友们晚上刷牙,我在一旁看书等候的时光…… 那永远傍晚时分,昏暗的太阳,无事发生式地照在已经彻底孤独的我的身上,几乎要使我发疯。
昨天开始,饥饿让我丧失了运动力;然而我还会坚持下去。我相信我离自己的结局也不远了。
(注释:该文本的作者最后也没有自杀成功)
新来的陌生人
“您好,请问您是 Unicoletta 先生吗?” 在 Level 1 的办公处,我回头看去,看到一个相貌和声音颇为中性的不认识的职员。“嗯……”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却笑了。“久仰大名,请多指教,请多指教。我刚刚调来,我看看,这是……生存等级评定部?”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单纯,或者说是原始的笑了。儿子每天只是沉浸在几本史书的研究里——女儿虽然也笑,但是却总像是哭完之后的苦笑。生存等级评定可不是一项好差事,常常要取到各种以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楼层。他这是……
“我是门轴路,您叫我门轴或者路,都行。请问我把东西放哪里呢?” 这个轻快的声音再一次冲进我的脑海,仿佛这里就像一个熟悉的地方一样。“呃,看那边”我用手指了一个方向,他便径自走过去。“就是这儿吗?” 他又露出那样的笑容。这一次我看的很清楚,他眼睛里闪着一些我并没见过的,渴求的光,嘴角只是微微上扬;他看起来很年轻,脸上还长着不少疙瘩;我已经能猜到他会干出多么莽撞的事情了。
“那好,先去把几天前的文书理一下吧。听说你也很厉害,入职两年就能干到这个位置。” 我不知怎的,回过神来,恢复了注意力。
“好,您也注意休息,看您气色不太好。”他说一句话都要盯着听者看,这个习惯让我有些不安,仿佛他非常迫切地需要知道听话者对语言的反应一样……可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要巴结领导的人啊。“行了,有问题再来找我吧”
到了下班时间,我看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辆自行车,骑着,脱离人群,消失在没有电灯的地方。我知道那里有危险,但仿佛知道什么似的不知怎的没有叫住他。
总部发了一条意见,希望对那个传说中的 Level ZH 282 展开一次勘探,要有生存等级评定部的人参加。我在早晨会宣读了这个消息,希望先找自愿报名者。当我念出这个楼层传说中的那些情况汇总时,我一瞥会场最后排,发现那个叫门轴路的新职员似乎很紧张;几乎肉眼可见地,他的脸打起皱来,并且左顾右盼。难道他还以为我会把这种风险大的活直接派给新人吗?或者他只是不好意思举手?年轻人真奇怪。
果然没有人愿意去勘探这种莫名其妙的楼层;尽管都市传说大部分都假得离谱,比如这个“快速衰老”,听着很吓人实际上几乎不可能;但为了保险,大家都不愿意自己就去报名。但门轴路的这个表现仍然是不正常的,会后我好奇地凑了过去。“路,你想不想去 282 看一看。”
接下来他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我看到他几乎是愤怒地盯着我的脸看,这次不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更像是给予警告。我立刻感受到一种危险,几乎是那种笑魇下一秒就会蹿出来一样的危机感。他似乎发现了我的恐惧,仿佛确认警告有效一样,于是又笑了;这一次只是让我脊背发凉。“U 先生,真的可以吗?这样一个立大功的机会呀。” 我只好笑着回敬。“没事的,都是自己选择。立功当然会有相应的报酬”
我似乎有点明白他在渴望什么。那是生命。
“最近来的那个新人,很奇怪吧?”主管这样说道。
“是啊…… 感觉有点,让人害怕” 我如实回答。
“哦,此话怎讲?我看这人就是一个小年轻……”
“他给人一种好像非常迫切地需要让人如实回答他的话的感觉。”
“嚯,好长的句子。”主管打趣道。然而他的脸很快就阴沉下来了。“我相信你也知道,现在由于一些技术泄露, M.E.G.CN 混进了一些实体。你有没有发现证据?”
“没有。只有直觉。并不可信。”我补充到,“而且就算有,也应该和那些泄露的技术无关,更有可能是我们自己就不小心。”
“是吗?那就得做好准备。无论是不是用了泄露的技术,一旦发现,至少要开除;弱一点的就枪决。”
“明白。”我嘴上答应,心里有了另一个答案。
“申请人:门轴路。” 我的目光落在一张勘探活动申请表的最后一行。按理说,出于安全考虑,对于未知楼层不应该允许单人勘探。但我违反了一次规定,或许是因为路为我做了一些事所以感动了我吧,或许只是我被他成功的巴结上了;总之,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后来我也觉得当时其实没有拒绝的可能。
两天以前,女儿的病进一步恶化了。然而她却依旧沉着地面对着。我宁愿看到她哭,这样我还能有安慰的话头——沉闷的时候,路坐到我旁边,他正在吃一根不知道哪里买到的冰棍。“U 先生,您吃零食吗?这是我从一个吃的可以随便拿的楼层带回来的。” 说着,他又拿出一大堆冰棍、巧克力、薯片,“不要有什么负担,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和我分着吃了一大半了。”
他是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或者不如说对他来讲这里就像自己家。每天下班,他永远骑着自行车,直接冲进黑暗里,仿佛那里有什么他一清二楚。或者经常上班就带一大堆零食分着吃;亏他长得还那么精瘦,简直就像不听话的,顽皮的初中生一样。他身上我似乎都能看到女儿的影子:心里一定是有沉重的事情,但总是用一种残忍的漠然来安慰,用一种可悲的调皮来掩盖。
“那个,今天我家里有点事,能不能请你帮忙找一本书送到一个医院去?在一个有点远的楼层。” 我找了一张便签纸,写下女儿想让我帮忙找的书的名字,《简明非对称加密读本》
“哦,这我有。一整套。现在就可以送。” 他答应的很爽快。我目送他离开办公室,打开了一扇谁也不记得曾经存在的门;不到一个钟头又从那扇门里出现了。“您女儿说很高兴。她定能早日康复。”
我无比清楚,一个小时之内完成到那个楼层的往返程意味着什么。同时,这等于他已经一定程度上信任我了。还是太单纯了!在这个谎言编织的世界里,就这样信任别人吗?然而,一般地,我不愿意和外人谈起女儿,谈起她的病。可他那句“她定能早日康复”,几乎是单纯得可怕,让我忍不住就要把他当成一个安全的倾诉对象,仿佛全忘记前几天的经历了。不知道我是怎么搞得!因为一点信任就愿意让别人,甚至有可能是一个实体知根知底吗?
然而当他再一次坐到我身旁时,我感受到他那种确信的温柔时,一种既视感涌上我的心头;那是发动汽车的轰鸣声,那是他们欢声笑语的打闹,那又是震耳欲聋的爆燃……
“路,你听我说,我的女儿……” 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嘴巴受了什么操纵,但失控的话,和一点泪水,就一起涌了出来。他全程保持着一种庄严肃穆,有一种合理的同情,却又仿佛我说的话完全被料到了一样。
“我知道。您的女儿全告诉我了。我们还谈了一会儿技术。”
一盆冷水浇下来,几乎让我快速地清醒,把我对门轴路的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错误认识,也根除了。这意味着他用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走了超过二十个楼层。即使是专业的卡出研究人员也不可能做到。“一旦发现,至少要开除;弱一点的就枪决。” 这句话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种莫名的愤怒,罪恶地冲上了我的大脑,我的手不自觉地伸向腰间挂着的手枪。
“她定能早日康复。您也没必要太过紧张。” 他又把之前的话再说了一遍,但这一次几乎是笃定,同时用那种警告的眼神。难道他又明白了我的意图?但这一次我没有觉得脊背发凉,更没有那种强烈的危机感。
或许,他只是真的很确定罢。我又一次知道他在渴望什么。他在渴望一个回答。
这几天来,真是麻烦门轴路了。自从他去送过一套书之后,女儿变得更乐观一点,而我看到他,也仿佛我们的隔阂消亡了一般,有时甚至感到自己有过想杀掉他的思想是不道义的,甚至是带有一点为了讨好上级、为了立功而自私的。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但只要路还没有公开地展示出实体特征,我不认为我会被逼到要去做决定的时候。现在权且把他当作一个有点特殊的年轻职员吧。
于是,我便问他能不能带着儿子一起去医院探望。或许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他的“特殊性”;或许,是认为女儿需要一个年龄相仿的人也来倒到苦水。这么一想,他倒是只是付出,显得很可怜了。然而他答应的很果断,“没问题,一有空我们都可以过去。” 后来,我们一家都和他越来越熟了。儿子屡次说“他真是一个志趣相投的人,也喜欢研究历史”;女儿说“她一看就是那种技术专家”,对于很多计算机问题信手拈来;当然为了避免风言风语,这一切还是躲着同事们的眼耳的。他也表示理解。
医院里的生活,单调得有多可怕,这一点,因为受伤住过院的我十分清楚——在后室,那种寂寞是可以变成一种让人寝食难安的恐怖的。我想,也需要不同的人去添添彩。
“U 先生,我已经去过 282 了。这些录像带是刚刚才拍的。”他抱着一个满是磁带的大箩筐走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呀,真是谢谢了,谢谢了”
那次晨会后的第三天,我收到申请表。第四天是上级的一道命令,因为知道了 Level ZH 282 可能没有出口,所以暂缓一切实人勘探。但我没有阻止他。
我接过箩筐,把磁带放入电脑。但还没有开始放,突然警铃大作。
打开门,我意识到:停电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随即就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快跑!”我只是喊,黑暗中有很多人的叫喊声、推攘声,我只感觉心脏砰砰地跳。明明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的。我焦急地打开手电筒,四下一照,发现已经有一些实体在远方等着。大多数人都往还有光亮的方向跑去,但是我看的很真切,路正在朝着其中一个肢丛冲过去。
“你在干什么?!”我喝止道,然而他只是毫不犹疑地向前,并且还在开玩笑,“这边更近”。肢丛发现他了,并快速地也要冲过去。
我恍惚了,那种决然的笑,为何这样眼熟?那种“您不需要过来”的坚决,似乎与记忆里一个瘦弱的身影相重合。
我不知从哪里来了无限的勇气和热心,一定要扑过去,我掏出手枪朝着肢丛射击。然而只看到他惊愕了。“U 先生,小心!” 紧接着身后传来猎犬的咆哮声。
接下来是一阵剧痛。接下来是血肉模糊。一点意识恢复以后,我只看到他跪在地上,旁边的那些实体要么停下,要么散开了,好像不能靠近。一切都明白了。他看起来十分紧张,比晨会那次还要严重。我只是平静地笑了。
“U 先生,你一定要坚持住,我这就去找绷带”他似乎受了什么惊吓,声音都颤抖了。
然而我正在向地面陷下去。这次会把我卡到什么地方呢?
我睁开眼时,自己正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儿女正在身旁。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采访节目,主持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忽然门锁响了,门打开了。门轴路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回来了!”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站起来,他正在门口放自己的背包。“你好呀!”我、儿子和女儿,朝他挥了挥手。
同一个人
Tamary 半边的脸,都是金黄色的了,那是被阳光所映照的。也正是这黄昏令人不安的光,照出了他脸上衰老的沟壑。一层,一层,松弛的面部就那样坍缩着,萎缩着,并将在不久之后彻底失去运动力。沟壑之中我在挖掘,但并没有半点昔日阳光、开朗的 Tamary 的残影。一切的鲜活都腐朽了,被最可恨的效应,被最无情的玩弄。
他被眼翳蒙蔽的双眼中,还能勉强倒影出我的脸,一样是金黄了半面的,但是那样平整,显得于一切突兀,显得与这最后的人也孤独。他的呼吸还在继续,尽管这呼吸是尾声乐章的节拍。我看得清,那流动着的不仅仅只有空气,还有往事化成尘埃;被阳光照着,或许还受着它的驱使。呼吸声,似乎椅子发生了什么共振;有时竟然兀地变大,甚至能吵闹到盖过我一切的思绪的程度。我不能再盯着看了。
当我望向一旁,我看到一个马克杯。这是我们那支探索队的定制新年礼物。正是发放完这个礼物之后,我们就来到了这里。那上面画着我们的图标,但不知为什么,似乎已经和它的主人一起衰老了,掉色了。桌面上似乎还有脱落的彩釉,就在傍晚的空气,凝重地躺着。杯子里似乎还有水,是真正的液态水,因为没有杏仁水的油脂感,完美地映射着阳光,亦完美地投下着平静的暗影,并不会随着任何时间流逝而拉长。杯子后面,是一片几近我无法认知的空白。要说,也只是一张桌子。
我的思绪继续远走高飞,一直到一切开始之前。
“这条裙子怎么样?” 我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走到 Tamary 面前。那裙子如今只有一个模糊到可怕的映像,但 Tamary 专注地盯着手机,让我气恼的样子,现在倒是还没有退却。“看起来还可以。”他漫不经心的回答。“真没趣”,我心里想着,却给了他一个眼神。或许在旁人眼里看来,我们简直就像是一对小情侣。
“姐姐,请问现在能采访您几个问题吗?”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我回头看去。那是一个穿着水手服、梳着麻花辫、戴着贝雷帽的女孩,在后室已经不多见;令人印象最深的却是她蓝宝石色的眼睛,以及微红的脸颊。“啊?哦,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已经不是很记得怎么和小学女生打交道了。只能问她名字来开始谈话。
“我不喜欢告诉别人 PII 呢。”她笑着说。然而我却感到有点尴尬,PII? Personally Identifiable Information? (个人可识别信息)我只在网站的隐私条款里看到这样的法律术语。难道后室的小学生都喜欢读网站的隐私条款?“不过如果姐姐也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那也不是不行。”
“我叫……”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了她,她倒是很爽快地回答了我。“您可以叫我路。大家都这么叫我。我的全名,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真奇怪!不过后室本就是无奇不有的。至少这一定不是一个实体罢,那我也不妨回答一个可爱小女孩的疑问了。Tamary 这个时候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小朋友,有何贵干?”
“哥哥,您也来回答几个问题好吗?” 她这样说着,脸上泛着年轻的红晕。接着她就问了一些学校研学会采访的那种问题,什么在哪些地方工作,工作的内容是什么,对于幸福的理解。“嗯嗯,谢谢,路明白了。”她只是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不是学校布置的,但我有点好奇呢。请问你们觉得什么算爱,怎样才能让您觉得被爱呢?”
“大家注意,就是这扇门” 我的回忆被扯向那个永远定格的下午。那时我们来到某楼层的一扇门面前。那时一扇普通的门。门背后是最可怖、最可爱的未知。据队长的调查,这扇门背后已经有两个死人。他们据称有一段令人悲伤的故事,只是 M.E.G.CN 还没有公布而已。但我们既然来到这里,一定是对生活于某种程度上失望了,才会选择一场冒险;这样的故事,我们太过麻木去关心了。
我们都自认为已经到了最悲惨的时候,是时候该发展新的朋友,珍重一次新生机会。
这样一个问题从小学生嘴里问出来,实在称不上奇怪。然而她问完这句话,只是死死地盯住我和 Tamary 的脸看,像是在着力记住我们两个的一切面部变化。我和 Tamary 想要对视一眼,但是生怕这个小机灵鬼,又只好停下。我意识到我可能脸红了,但她似乎能操纵自己眼睛的反光,使我不能从她的脸上读回我的表情。
“对不起。” Tamary 的表情似乎沉重下来了。“这个问题太难了。”我也附和上去,仿佛有了正当的理由来拒绝。她的脸上只闪过一丝失望,随后又恢复了那样可爱的笑。“没关系的,路明白的。” 她把手伸进裙子口袋,翻找起来。“这是送给你们的,谢谢您能回答我的问题。” 说罢,她递过来两张明信片。
这是两张后室内部的明信片,一张是一台通往黑暗的手扶电梯,看样子是某个商场里面;一张是明显结构错误的摩天大楼,整体不正常地扭曲着。这两张照片是再正常不过的后室风格。一个小学生有这两样东西实在是情有可原。但一种神秘的气氛,还是环绕在她身旁。
她走了,消失在一个柜台附近。
他因为车祸而死了。我知道这个消息时心里只有完全的恍惚。应该说,当我到学校听到老师还在哄骗同学们,“他因病休学”的时候,我不能说自己已经放弃了所有幻想。然而,来自父母日益严重的监视,反而使我彻底地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只有在最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我叼着手电筒,彻底检查房间里没有摄像头和拾音器之后,我才敢发出一点哭声。每天一出卧室门,就必须开始一种表演,一种谎言,竭力掩盖自己,不使自己对他的一切表现出比别人多任何一点的兴趣。世界上有对子女要求严格的父母,但可能鲜有对子女要求全面控制的父母。我说不定很不幸。身为女孩,似乎父母已经指定好了一条必须的路线——曾经我对计算机很感兴趣而对跳舞无感——但是被逼着去学后者“改善体形”,前者被划为“不相干”的。然后,青春期。然后,遇到了他。他家并没有什么钱,父母一定是看不上的,这一点我无比清楚。可是他那样地负责任,凭一己之力力排众议支持了可能全省唯一一个高中技术社团。几乎不自觉地,我走得越来越靠近他。一开始,可能真的只是好奇他们鼓捣的技术;可后来,说不定是“爱屋及乌”罢,说不定是情感萌发罢,这种技术热情加上了人格欣赏。
我的父母和我近乎同时意识到了我喜欢上了他。前者说不定还早几天。
上小学的弟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留在了学校。现在,家里只剩下父亲、母亲和我。
“听说,你对极客社的社团活动非常好奇?”母亲和蔼地问。
“我看你是对极客社的社长好奇!”父亲突然暴怒地吼道。
自那天以后,我彻底明白了我正遭受的是什么。反叛的心理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我开始和他定期在无人处交流。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每次都答应我的邀请,并且向我介绍一些安全模型——我开始系统性地进行最隐蔽的反抗;从注意父母在家里的行动轨迹开始,一直到观察光猫的盒子是否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家庭中最复杂的一面渐渐显露出来。我的心脏是的的确确地在颤抖着的。
一天早上,我来到学校。打开英语书,里面掉出一张纸。不像是我的笔记。是一张用等宽字体打印的英文简讯。我看过极客社的一些文件,他们对这种字体情有独钟。所以我知道这是他们的技术摘编,然而我诧异了。
最后一条是这样的内容。Bus factor of our group is currently undergoing a test.(我们小组的巴士因子正在经受考验)
巴士因子,我记得他说过,指的是项目领导人意外去世(被大巴车撞后, hit by a bus)或生活重大变化而不能继续主持一个项目后,该项目继续存续要面临的风险。这句话在暗示什么?
我通过多个新闻源终于确定了到底发生什么。大巴车失控坠入湖底。没有找到尸体。确认失踪,大概率死亡。
我不能表现出一点悲伤。一切的恼怒和悲哀,在心里慢慢腐蚀了一切。我知道我正在变得脱离自我。我知道什么东西正在从我身上蒸发。
“我叫 Tamary,很高兴认识你” 他伸出手来,和我握了握。我也感到无比的高兴。一头冲向墙壁之后,我竟然抵达了一个虽然恐怖,但显然要充满着希望的世界,不可思议!他声称自己是一个公益探险队的成员,并且给我粮食,接济了我。此后是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年龄相仿的我们两人,竟然在这片莫名其妙的土地上,互相钦慕起来。他身上那种责任感,不拘小节但始终如一的坚韧,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呵!
但是,我感到无比的罪恶。“那是一种抛弃。” 我这样告诉自己。虽然我没有表白,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对这两个人的兴趣。但那或许只是因为经历已经不再允许我的心去爱了,只能用无尽的谎言来包裹一切情感,来营造一种保护氛围。
我的罪恶,使我对外伪装我和 Tamary 是旧交,使我把他假装成是那个社长,使我更加的罪恶。然而,他默许了。
所以,当路来问我什么是爱时,我没有答案。但我惊讶的是,Tamary 竟然也不想回答。
我的目光从马克杯上收了回来,这才发现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裳。我听到自己在啜泣。我摇了摇头,看向面前这位和我年龄相仿的老者。
突然,他几乎废弃的喉咙开始活动。我知道这是要躺下的标志。然而当他躺下,准备迎来自己生命最后的一步时——空气变成了刺着肺泡的固体,呼吸使我疼痛,所以我屏住了呼吸——他突然紧紧抓着我的手,说出了我不知道的往事。
“我们是同一个人…… 好好活着吧,好好活着……”
在我给一个叫作“门轴路”的人的短文中,我删除了前半句。他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除非门轴路和那个叫路的女孩是同一个人,因为那是我迟到的回答。
门轴路的自白 - 这是一扇爱的门。门背后是最残酷的别离。
当我被告知自己被 M.E.G.CN 开除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没有愤怒,只是莫名其妙。我只是门轴而已,不把我装在门上,那我只好返回我的五金店里去了。但是门质量差所以漏风,却怪罪到门轴上去,这还是不可理喻的。高层确实地讲了,内部通信没有强制要求端侧加密,这是一个制度漏洞。然而也无法可想,要是再不想去五金店,那就只好收拾好东西去找装修公司了;然而又要和很多人打交道,设想一下都觉得辛苦。
不过这几天又退一步想,或许我也不像我自己以为的那样无辜。现在,我手边有一套书,《简明非对称加密读本》——一个重病的女高中生跑过来,曾经把这套书借去钻研了好几天,还问我 PIV 智能卡的工作原理和私钥验证的技术细节,现在想想也觉得应该是很可疑的;当时我却很热心地就答应了下来。常常,我对人说,“我只是门轴而已”,别人要开门、要关门,我是不能拦得住的。我要是拦得住,那我也不是好门轴。但是现在再想想,门轴之后的路,我也是要负责一二的。总不能先占尽便宜,然后对别人指指点点。
虽然我对整个 282 的故事显得冷静,但这只是因为我看到得多一点而已。门里面,门外面的事,有时我比那位已故的上司还清楚,也难怪她最后指名道姓要我来写邮件。但很显然,我说得过多了。比如我认识 J ,并且还受了她的直接委托的这个事实,几乎让整个总部的人都惊讶了。那篇邮件里我尽量用着临床腔,但那背后,我也愿意一个人去叹气。是的:这是一个充满着篡改和谎言的世界。
可那又如何呢?最后一次见到 J,她说要把那册书还给我。我从她颤抖的手上接过那册书,发现里面掉出一张刻录过录音的光盘的时候,我就明确地意识到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当我忐忑地坐在电脑面前,生怕下一秒身份就要败露的时候,我收到命令要求调换报告顺序——鼻子一酸,这还是第一次,我就明白人类所谓的爱,根本不可能有跨越时空的力量,一切只不过是门外人不断编织的谎言而已。作为最不起眼的门轴,并非我愿意,而是我只能选择置身事外。U 先生撤退的时候,我就在他身旁,虽然我知道那些实体只是老乡相见有点激动,并不能置我于死地,但 U 先生依旧凭借着超乎寻常的热心和勇敢替我挡下了一击 - 我袖手旁观了,其结果是他被掀翻在地然后卡出,而我甚至没能来得及找到止血绷带。
两个生命,即使不健康,但至少鲜活的生命,就那样打开了生离死别的一扇门,就那样先打开再关上;屡经打磨和润滑的门轴没有提供哪怕一丁点阻力。就那样自此分别了!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只好停下,再继续下去就是挑战我的处世哲学。不过这个时候,我还是有可以排解烦扰的伙伴的。
我靠在一扇贴满封条和警告标语的门上,开始和旧友聊天。不错的,这是一扇爱的门,一扇为爱创造和掩藏的门。门背后是五金店,门背后是最残酷的别离。暗暗地,我设了一个决心:下一次,下一次,我应该生锈了,应该给予一点阻碍。
实体
该楼层本身即由两个实体构成。死别门,和门轴路。由于对人类生命的态度略有不同,双胞胎选择分道扬镳——前者留在了 282 继续进行着他的工作,后者离开了 282, 在 M.E.G.CN 利用职务之便,将 M.E.G.CN 的信息回传给 282。门轴路事件以后,后者被 M.E.G.CN 发现了真实身份,随后被以一个随便的理由开除以绝后患,自此返回 282 层生活。
我看到 M.E.G.CN 几个旧日同事发给我的文件摘选,告诉我他们很快就要公布我的真实身份了。我还能怎么想呢?
将近十年以前,我和死别门有一次小小的辩论。不管你们信不信吧:或许是天性使然,或许是受了人类精神伟大的感染,我们都是站在人类一方,不希望把他们当成敌人,而是希望能接纳,希望有更好的共生。然而,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律暴露出来的凶残,以及这种规律所造成的无法规避的内部的不公,让我们这些不闻室外事的原始人们实则大吃一惊。我想,我说的什么意思,不需要赘述;于是反倒是我们可怜起人类的处境来。自此我和门两个就分成两派。他觉得要更加主动地保护人类,干脆为其提供足够的物质,然后再将他们彼此隔离,从根本上解决一切纠纷问题,保障物质相对个人需求的绝对充足;如果直接隔离会造成恐慌,那就先让他们过一会集体生活,比如三四年,这期间甚至还可以制造一些日常的探索游戏来丰富他们的回忆,再用生离死别来隔离——毕竟衰老导致死亡,听说这在前室可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规律,所以想必人类应该能够接纳;实在接纳不了,还会有既视感这样的后室常见现象,来帮助他们回忆旧时光。但我觉得这样地揣测人类心理,有些过于想当然了——虽然我和他一样年轻,面对这群外来直立物种也不会有什么靠谱的觉悟——我的方案是要“当好门轴”,开门还是关门,全部由人类自己决定。我们定量提供好物资,然后让他们自行组织。然而几个兄弟楼层的实践似乎表明这种自行组织的结果往往是又受到若干吓人的规律的作用,产生颇为可怕的结果;只靠死别门自己也没有办法直接操纵人的精神来解决这种难题;于是乎方针终于是依了他的便,我选择大模大样地离开 282 到 M.E.G.CN 去应聘一份工作干。不得不说,调查楼层的工作就应该全部外包给实体,毕竟上哪都方便,借着这个机会也认识了很多有趣的兄弟实体,同时我能够快速升级,以便接触到被掩盖的更多消息,帮助指导死别门的工作。
一切风平浪静,直到我发现他们开始调查 282. 开始还担心我的身份会暴露,但也有可能真如我听说的那样,由于拥有精神影响力的实体其实还挺多, M.E.G.CN 里混进去的实体也相当不少,所以我也不很突出;一平静下来,我的担心很快地转而到对人类身上——我很迟钝,直到 J 的昏迷,我才发现一个要命的问题:282 的做法,虽然并没有让任何人真正死去,甚至还阻止了全部的他眼中的意外死亡;但人类对于这个事实似乎完全拒绝接受,并沉浸在巨量痛苦中无法自拔。我意识到死别门对于人类的理解可能偏差很大,并且无意中以保护的名义造成了巨大的痛苦。于是我开始收集资料,并且以各种表面名堂招呼各路专家来讨论讨论接下来的方案,然而终于在完全完工以前,事情还是败露了。
“其实 J 没有死去,她是一个人进入 282 的,死别门肯定不允许她直接死。但她依旧活得不怎么样;因为虽然身体上不再痛苦,她却只能活在一个她的父亲 U 刚刚失血过多而死的 282 世界;其实 U 也没有死去,但他也一样,她只能活在一个女儿刚刚死于癌症的 282 世界里;其实民间探险队所有人都没有死,他们只是活在一个彼此都‘正常衰老’而死的世界里”我很想冲上发言台,对着所有的媒体这样说,但我被一双手拦了下来。
人的矛盾显示的淋漓尽致。一方面,高层认为公众一旦获晓衰老效应的真相会造成恶劣后果,另一方面,已经受到这种衰老效应影响的人却坚决不信。我和所有的那支民间探险队的成员都通信过,表述方式或直接或委婉;他们中所有的人都拒绝相信所有人都孤独地活着这个事实。而当我想出要通过 M.E.G.CN 的总部中转来让他们打一次视频电话会议,却直接遭到了死别门的劝阻。“没用的。他们已经看过彼此的近照了,还不是说这是电脑合成的,或者说是以前的照片的修改?他们只是更生气了。你没有办法让不信的人去信。再说这样做,要么带宽不够,要么根本就有违后室原理。不要再打击他们了。”别人说这话,我会感觉冷漠;他说这话,我只能体会到一种无奈。
我倚在门上,感觉浑身都没劲了。还能做什么呢?没办法,我之前已经下过了决心,接下来就得是稍微委屈一下自己,把这扇门锈住,从而以期造福于他人了。可是一旦这么做,又要怎么向他解释呢?难道说我扯了又一个谎言,难道我也学会了人类那样,为爱而撒谎吗?
我没有退缩过。然而这一次我迟疑了。第一次,我认真地看了这扇门。我知道现在这背后是什么,我知道我可以把它变成什么样。
“对不起了;其实没有人死去。”我压下手柄。
机器声,啜泣声,号啕声,一个个地抛在脑后了。我愈走愈轻快了。周围的机器轰鸣声变成了建筑倒塌声,又变成了挖掘机的警报声,最后又回归成起重机的运转声;黄昏的光,第一次那么有力地刺在我的脸上;这个世界正在褪去什么,又长回了什么。
极光映射在我的镜片上,似乎分出几束单色光。这里是郊区。前方有几点灯光。一切嘈杂都平静了,仿佛周遭世界的一切线都要聚焦于一个点,一个透视的灭点一般令人着迷。
我向着那灭点走去。
“我回来了…” 我仿佛行了远路,精疲力竭地打开门,放下背包。J 女士,她的弟弟,和 U 先生正在看一档新闻采访节目,标题的文字我看不懂,但他们很热情地向我挥手;前探索队成员们围成一圈,正在玩扑克牌,但其中几个还探头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行礼;死别门不知道在干什么,估计又在阁楼里钻研人类的语言、历史和生理学。我脱掉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把眼镜摘下来,抽了两张纸想要擦一擦镜片,身子却一下瘫倒在沙发上,黄昏的光依旧照得我脸上发烫;时间呵,那样的缓慢且调皮;等到阳光和空气给了我精神时,我好像喝醉了一样,大声招呼到,“有没有人要吃意大利面的?冰箱里有新鲜的!” 接着是年轻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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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门轴路 mancarr2008@gmail.com版权:原创内容 CC0. 引用图片已经标出原作者,请参照其对应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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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故事的结尾可能有些谜语。简单地来说,这个故事的“死别门”和“门轴路”都是该楼层的本身。前者主张通过彻底剥夺人的社会来消灭社会的问题,后者主张激发人自发的有序性;然而这两种方案都被证明只能带来痛苦。一个隐藏设定是,虽然自己没说,但门轴路一直很爱死别门(这是一个隐藏的,又一个爱的谎言),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对楼层的控制力和精神的影响比自己小而感到自卑,所以在最后要整个重塑楼层的时候他迟疑了。